许慕莼行至茗语茶坊时正巧大片大片的雪花铺天盖地袭卷而来,她三步并做两步冲入茶坊中,喘着粗气道:“杜掌柜,大叔在吗?”
“刚巧,来了一会,说是一会要去别家巡视。”杜掌柜虽对许慕莼的生辰八字颇有顾忌,但对她这个人还是很喜欢的。
许慕莼收了脚,疑惑道:“你们老板有很多茶坊吗?”临安城最大的茶商不正是周家吗?大叔和周家可有交情?万一……
“是啊,我们老板对于扩展生意很有一套,这临安城内已是不下百家分号。”杜掌柜对自家老板年纪轻轻便可独挡一面,将茶坊经营得有声有色,自是十分叹服。
百家分号?!他也有百家分号,岂不是和周家平分秋色?如此说来,同行是冤家,他们应该是对头吧?许慕莼暗自揣度,晃着脑袋走进茶坊内设的帐房内。
只见大叔正埋首于一堆帐本中,目光专注,脸色略有些苍白,衬着深色的暗花缎子制成的袄子,更显得病态憔悴。
“大叔?”许慕莼绵软轻唤。
大叔倏地抬起头来,深邃的墨色眸子略带诧异地盯着突然闯入的许慕莼,“你的眼睛怎么回事?”
许慕莼挑了挑那只完好的眼皮,故作轻松道:“昨日有人欺负我弟,我跟他们打了一架。”
“打架?”大叔放下手中正翻至一半的帐本,伸出被墨汁沾染的手指,拨开她额前的刘海,贴近一瞧,“我看是被打吧?”
“有分别吗?”许慕莼不服气地抬眼迎向他的调侃目光,他生出富贵,怎会明白被人三番五次欺□□骂的滋味,如同寒冬里浇头而下的刺骨凉水,让人无法逃开,任那些污浊不堪的谩骂与侮辱齐齐袭来,一个个耳光打得人麻木僵化。
“分别就是,你受伤了。”大叔修长好看的手指轻轻碰触她受伤的眼眶。
“伤了又当如何?”身体的伤会愈合,心灵的伤又有何良药可医。兴许是离家多时积蓄的脆弱作崇,许慕莼心中泛起阵阵酸楚,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。要是有人保她护她,她何需强出头。
大叔忽地一愣,脱口而出:“伤了会有人心疼。”
“才不会呢!”许慕莼吸了吸鼻子,努力不让眼泪滑落。爹爹打小就不疼她,只因她是一个女孩。十岁那年娘亲第一回生病时,她曾求过爹爹多给些月银。可他二话不说便把她赶了出去,说他一文钱也不会多给,家里养着她这个丧门星已经是够晦气,将娘亲克得落下一身病,还好意思伸手要银子。那一日,许慕莼亲眼见到爹爹给大太太的儿子买了一块极品松烟徽墨,那块徽墨是他们娘仨二个月的月银。
这件事她始终深藏于心,不敢向娘提及,生怕加重她的病情。对许慕辰她更是三缄其口,她不想给许慕辰的心中留下不愉快的阴影,加重他的担忧。毕竟许慕辰是男丁,许家偌大的家产没有道理不给他留下分毫。
“那你答应大叔,以后要是有人欺负你,你要告诉大叔,大叔会帮你教训他们。”大叔温柔地低声说道。
“骗人!”许慕莼不相信这些没用的承诺,还不如真金白银来得实在。大太太一次次地承诺不会扣月银,可还是一月比一月少。承诺就是画饼充饥,饿的时候抬头望一眼,用力咽下口水,感觉腹中无饼似有饼。
“我为何要骗你?”
“我……”许慕莼也说不上来,只是不服气地拍掉大叔在她脸上轻轻触摸的手指,将一包馄饨塞进他怀里,“这是茶味的馄饨,特地给你留了一些。”
“哦?可是建茶?”大叔惊喜地问道。
“恩。你说过,这茶煎出来的茶汤是白色的。加入馄饨之中亦不怕沾染汤液,使馄饨变得混浊,又兼具茶的清爽怡人。”
大叔拍掌叫好,“如此甚好。”这才说过一回,她便记得这建茶的茶汤是白色的,只是她不晓得这是上好的建茶才有的汤色。
许慕莼见天色已晚便匆匆告辞,马不停蹄地向万松书院走去,街道上已积了薄薄的一层雪,踩在雪地里吱吱作响,可怜她出门时仅着一双单薄的布履。
“许姑娘。”大叔跟在身后唤住她。“这是馄饨的回礼。”递过去一双衬着厚底的银貂皮靴。“略有些大,姑娘莫嫌弃。”
“这……”许慕莼爱占小便宜是不争的事实,可她一向不收人赠礼,所谓吃人嘴短,拿人手短。
“姑娘还是嫌弃。”大叔作势要收回。
许慕莼腼着脸抢了过来,“我收,我收就是。”收了银貂皮靴,羞赧地转身投入风雪中。
“少爷,您是不是看上许姑娘了?”杜掌柜弯着腰低声问道。
“胡说,看她一个人挺不容易的,似乎家中不太富裕。小小年纪便知节俭奋进,知恩图报……”
“那你为何将要送给老夫人的靴子赠予她?”杜掌柜好意提醒。
“这……这都要怪她,昨夜不知给我喝了什么汤,害我拉了一夜,今日是脚底飘浮,双眼无神。还说是十八种珍贵药材熬煮……”
“听说周老夫人给您娶了一房小妾?”
“哼。”
“不知大少爷是否有意娶妻,也好断了老夫人一心张罗为您纳妾的烦恼。”杜掌柜终于套回点子上。